宅馬窩

當你理解一個瘋子的言行舉止，

你會發現他不是個瘋子。

遺憾的是，平常的我們，能有多少時間，

去理解一個和自己擦肩而過的【瘋子】呢？

小丑，勝過我2019年看的所有電影。

亞瑟佛萊克在本部片，顯然和之前DC塑造的小丑形象完全不同，之前的小丑屬於「人性本惡」，非常真實且純粹的惡，他遊戲人間，將所有的惡視為自己存在的意義，黑暗騎士的小丑是個這樣的角色，本以為已是顛峰；沒想到本片，以一種更自然悲劇的方式，讓觀眾深而理解「小丑，是怎麼變成小丑的？」縱使是兩種完全不同方式的詮釋，也同屬於顛峰之作。

亞瑟擁有多種生心理上的毛病，首先是停不下來的大笑，外加當他心情發生一般人悲傷難過或者想哭時的反應，他呈現出來的卻是無法克制地大笑。可想而知，他的一生都活在別人異樣且無法理解的眼光，縱使他做了張小卡解釋自己的病，仍因自己「像瘋子」一樣的外顯行為，而不被接受，甚至有時連拿出來使用的時機都沒有。

接著是他承襲了類似母親的妄想症(但其實他沒有妄想症)，嚴格說來，亞瑟自己知道這個症狀，包括幻想自己進到了莫瑞實境秀的現場、妄想自己和隔壁女鄰居有段交情等等，他自己是知道的，和母親深信亞瑟是她和湯瑪士所親生的這種妄想(真正患病的妄想)，仍有段差別。也因此，亞瑟其實內心相信韋恩家警衛所說的，那是媽媽的妄想，只是這代表著自己必須正視事實，換句話說，除了媽媽的妄想之外，連同亞瑟自己那些美夢般的白日夢，他都必須正視……那是假的，只是自己的幻想。

這讓亞瑟在第一時間很難接受，同時也感到非常難過，於是大笑離開(其實內心非常難過)，往後甚至計畫直接見到湯瑪士本人，以確認這個事實。(這邊小馬提醒一下，這種真正的內心動機，都不會直接顯露在二人的對白台詞上，觀眾要自己去理解體會，去揣摩。)於是再次證明那只是母親的妄想後，他仍不放棄，直接搶了當年母親的病歷表來看，好吧，總算確認了這一切。

小丑在確認這些「真實」後，破繭而出了。

自己並非母親口中所說的Happy，甚至母親跟自己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，除了小時候是受虐兒之外，他的一生一直都活在虛幻的假象裡(無論是母親刻意為之或妄想症的非故意)。也因此認清之後，他不再拘束於「血緣母親」這個枷鎖，所以他殺了母親，代表著結束「自己痛苦且試著過著正常人生」的段落；接著，也不再受限於「社會道德價值觀」，不再受限於「世人希望看到的他的樣貌」，所以他殺了女鄰居，代表著結束「自己妄想得到一段正常人際關係」的段落。

跳開來講一下，這邊唯一沒有驚悚處理的，就是與女鄰居的最後相處，這邊留下了個討論點，就是他到底有沒有殺女鄰居，傾向相信小丑仍是人性本善的，會認為沒有；但以事後狀況來看，我認為女鄰居是凶多吉少。只是編導很善意地留下了讓觀眾自己解讀的段落，畢竟若直接拍出他殺了女鄰居，會影響觀眾對於小丑的認同感，因女鄰居實在太無辜了，但不殺，又無法完整詮釋殺母親的對應關係，所以乾脆留個開放劇情。

也因為這些束縛都解除了，之後殺了畏罪說謊的同事、殺了在節目上嘲笑他的莫瑞，也漸漸地「正常」起來。沒殺侏儒同事，除了他並沒有對亞瑟做過什麼壞事之外，也顯現這部電影仍沒有要將小丑蛻變成純粹的惡，此外，侏儒已是個弱勢，某種程度來說，和亞瑟是相同的處境，這更讓亞瑟沒有殺他的理由。

那最前面殺的那三個霸凌亞瑟的上班族呢？

畢竟一切是從此開始的。

在我看法，亞瑟畢竟是一個很不正常的生活環境，可以想見他的生心靈成長是很畸形崎嶇的，那你覺得，這樣的成長背景，能塑造出和正常人一樣的社會價值觀嗎？我認為不能。

亞瑟除了他大笑和妄想症的問題之外，還有一個我一直不知道學術名詞的症狀，這個症狀在你現實生活中或多或少都遇過這種症狀的患者，他們很常搞不清楚當下場面的狀況，無法藉由觀察周遭同行者的舉止反應，進而理解當下狀況。比較具體一點來說，有時候談話的內容重點是A，但他卻會回應B，牛頭不對馬嘴，抓不到談話重點，也會突然一句話讓現場氣氛凝結，但他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；他會一直搞不懂為什麼某些言行舉止不適合發生在什麼時間點。這種症狀都沒有到「精神病」的等級，了不起就是會被人說很白目、很狀況外，但這之前我看過文獻，這確實是一種精神疾病，類似「XX障礙」之類的(和閱讀障礙等級有點像)。

亞瑟也有這種問題，從他在單口相聲現場，很奇怪的時間點，別人都沒有笑，他卻笑了，或反過來別人笑了，他卻沒笑，的這種狀況可以發現，他看待這個世界、理解這個世界，他認為的笑點、別人認為的笑點，在他和正常人的認知上是有段差距的。

也因此關於槍、關於殺人，他的理解和正常人的理解也有所不同。從同事給了他槍彈避免被欺負，他只傻愣地問「這種東西適合給他這種人嗎」？而沒有去理解同事給他槍，只是要他拿出來嚇嚇人防身，而不是真拿出來用啊！可以知道，對亞瑟而言，他知道槍和殺人是不好的事情、知道大眾對這件事情很關心、知道自己殺完人之後有種痛快，但他理解的方式，並非一般正常大眾對於槍和殺人，那種嚴重程度和僅只是威嚇作用這種有層次之別的理解，亞瑟只限於自己對於這世界的理解。

換句話說，我們這種正常人，會對於他這種「殺人如麻的瘋子行徑」感到誇張，覺得他神經病，撇除爽片元素他殺了那些有害於他的人讓觀眾很爽之外，事實是，「亞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做的這件事，包括殺人，在一般人眼裡有多麼嚴重。他只知道自己復仇了，很痛快，知道這是不好的事情，反正他也不太在乎了，因為自己的一生已經是個謊言和悲劇」。

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在往後的殺人，包括對同事、對莫瑞，殺人的舉動總是那麼地突如其來、出人意料；解釋了他並沒有意識到他的侏儒同事在他殺人後，處在極端的恐懼之下(亞瑟只知道這個行為會讓人反感,也可能害怕,但他沒辦法理解那種害怕的程度有多麼嚴重,所以他的態度還是很稀鬆自然)。因為他並不真的像是正常人，對這個舉止有著很嚴格的限制(可以想樣成達到某個臨界點才會出手)；而是在亞瑟理解中，他突然某個時間點想這麼做，也知道這麼做是很痛快的，加上他已經沒了束縛、擺脫了過去，所以他就做了，僅此而已。

最後，在DC中對於高譚市的設定，本就是一個充斥貧窮犯罪毒品武器的法律失序城市，也因此小丑並沒有受到任何正義伸張的懲罰(畢竟此時的蝙蝠俠還是個小孩子)，反而，生活在底層或仇富的群眾，將他視為了英雄，亞瑟從引擎車蓋上爬起，跳起再無拘束的舞，眾人歡呼，一個反派英雄，就此誕生！

非常精采的劇情詮釋，加上，Joaquin Phoenix極為精湛的演技(我看這最佳男主角拿定了吧)，是一部登峰造極之作，是一部我考慮是否給到滿分的電影鉅作。